一笺童心寄人间 读《万般眷恋，只此人间》

《万般眷恋，只此人间》/丰子恺/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/2025年5月。

丰子恺先生的文字里，藏着中国人最本真的生命哲学。当我们在《从孩子得到的启示》中看见孩童将“逃难”视为全家出游的狂欢；在《送阿宝出黄金时代》中目睹少女初长成时父母的悲欣交集；在《养鸭》中体会禽鸟“不食嗟来之食”的尊严，那些被成人世界遗忘的生命本相，便在他的笔下徐徐呈现。

这部《万般眷恋，只此人间》，以“给孩子”“给生灵万物”等五辑为经，精选《渐》《大账簿》《给我的孩子们》等四十篇散文为纬，编织出丰子恺笔下至真至暖的生命图景。丰子恺以赤子之心洞察万象，用禅意之思观照人生，将柴米油盐的琐碎日常，淬炼成字字珠玑的生命诗篇。这不仅是一部散文集，更是一卷深情缱绻的人间告白。他用文字告诉我们：生活或许千疮百孔，但每一个晨昏交替都值得用心感受，每一份琐碎平凡都蕴藏着独特的美好。

丰子恺认为，天地间最健全的心眼，只是孩子们的所有物；世间事物的真相，只有孩子们能最明确、最完全地见到。在《从孩子得到的启示》里，四岁的华瞻将战乱中的逃难记忆，幻化成“坐汽车看大轮船”的浪漫旅程。这种孩童特有的认知错位，恰恰是丰子恺眼中最珍贵的生命智慧。当成人在枪炮声中惶惶不可终日时，孩子却在假山中发现新天地，在废墟里构建出轮船与帆船的童话世界。这种对世界本相的直接感知，正如德国哲学家胡塞尔所说的“本质直观”，绕过了理性认知的重重迷雾，直达事物的核心。

在《养鸭》篇中，丰子恺认为鸭子走路摇摇摆摆，样子天真可爱；而猫狗走路要么“偷偷摸摸，好像去干暗杀”，要么“皇皇如也，好像去赶公事”，这体现出丰子恺独特的生命审美与价值取向。此外，对鸭子“不食嗟来之食”的描写，展现了丰子恺对生命尊严的深刻理解。当猫狗在食盆前摇尾乞怜时，鸭子却在人类喂食时远远避开，直到人走远了才从容进食。这种“廉耻”不仅是动物的本能，更是丰子恺心中理想人格的投射。他笔下的白鹅“昂首挺胸，引吭高歌”；阿咪“跳上书桌，拨弄墨水瓶”，这些生灵不再是人类的附庸，而是具有独立生命意志的存在。

这种万物平等的视角，在《山水间的生活》中升华为一种生态哲学。当友人抱怨乡村生活的不便时，丰子恺却在物质匮乏中发现“菜根更香，豆腐更肥”的真味。他将城市与乡村的对比，转化为两种生命状态的隐喻：城市是“骚扰的寂寞”，乡村则是“清静的热闹”。这种辩证思维，与庄子“天地与我并生，而万物与我为一”的思想一脉相承，构建出一个充满诗意的共生宇宙。

丰子恺的文字是一面多棱镜，折射出中国文化的深层精神。他用童真的视角解构现实的虚妄，以万物平等的胸怀重构生命的价值，将苦难淬炼为禅意的美学，最终在慈悲为怀的终极告白中完成对人间的深情眷恋。本书不仅是写给每个曾是孩子的成年人的启示录，更是一曲献给永恒人间的赞美诗。当我们在书页间与丰子恺相遇，那些被遗忘的生命本相、被遮蔽的诗意瞬间、被异化的人性光辉，都将在他的文字中一一苏醒。